第38章 38_你有钱,我有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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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38

  寅宾院为凌芝颜准备的单身宿舍,又变成了收留冯愉义和白顺的病房,没法子,冯氏和白氏皆被封禁,自身难保,周太守更是恨不得和冯氏势力切割得干干净净,连看都不来看一眼。最终,居然还是花一棠请月大夫前来替冯、白二人诊治。

  “冯愉义双手皆被斩断,伤口未及时处理,已经化脓,高烧不退,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。”月大夫简单看了看冯愉义的伤口,得出结论。

  花一棠站在床边,双眉紧蹙,“能救吗?”

  月大夫看了花一棠一眼,“说句不好听的,冯愉义救回来也是废人,而且冯氏此时的情况,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。”

  “能救吗?”花一棠又问了一遍。

  月大夫叹了口气,“我尽力吧。”

  花一棠点头,“白顺呢?”

  月大夫:“这个好一点,只是因为多日未进米水,身体极度虚弱,又惊吓过度,所以昏迷不醒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能醒?”

  “那就要看他自己了,他若想醒,就能醒,他若不想醒,就这般睡去了阎罗殿也不一定。”

  花一棠不说话了。

  靳若忍不住了,“我说花四郎,冯氏和白氏都不是什么好鸟,这俩还和你有宿怨,你这又是救人又是请大夫的,图啥啊?”

  “鬼才想救他们,”花一棠硬邦邦道,“此案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,他们现在是此案唯二的活口,我还有话要问,当然不能让他们如此轻易死了。待案子结了,他们要死要活,关我屁事!”

  月大夫噗一下笑出了声。

  林随安无奈:这人还真是死鸭子嘴硬,明明是不忍心。

  连靳若都露出了“我信了你的邪”的吐槽表情。

  月大夫飞快处理完毕冯愉义的伤口,为了保险起见,还准备检查全身,扒开上衣,先是怔了一下,再飞速查验他的后背、手掌、手缝、脚掌,转头又检查了一圈白顺,脸色微沉。

  花一棠:“怎么了?!”

  月大夫:“他二人前胸后背处皆有大片黑斑沉积,说明曾生过脓疹,手掌、脚掌皮质硬化且有蜕皮,冯愉义手指根部也有许多点状黑死皮,以前生过烂疮。”

  靳若:“中毒了?”

  “比中毒好不了多少,”月大夫摇头,“此二人以前服用过大量的五石散,幸而这两三年未再用,否则,也活不到今日。”

  靳若:“五石散不是士族子弟们最喜欢的佐酒料吗,听说还能治病呢,有什么问题?”

  月大夫:“五石散乃是四百年前道流名士为求长生而制,多以丹砂、雄|黄、白矾、曾青、磁石入药,药|性|极|烈,服之,心|燥需泻|火,体力转强,少用,神明开朗,但若长时用之,渐会魂不守宅,血不华色,容若槁木,谓之鬼幽。”

  一言以蔽之,慢性毒||品。

  “情况比我预想的更糟,五石散会摧毁身体之本,再加上内虚外伤,简直是雪上加霜,这医药费——”月大夫瞄了眼花一棠。

  花一棠掏出一包金叶子扔到了月大夫手里。

  月大夫笑得明艳动人,“我自当尽力。”

 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,凌芝颜推门走了进来,“花四郎,林娘子,听说你们寻到了冯愉义和白顺——”他看到了床上的二人,顿了顿,“还活着吗?”

  花一棠点头。

  凌芝颜皱眉,压低声音,“还请二位借一步说话。”

  小院里只有一张石桌,四个冰凉的石凳,明风和明庶留在院外守门,还把靳若也拽了去,整个院子里就只剩林随安、花一棠和凌芝颜三人。

  凌芝颜先请二人落座,踌躇半晌,才开口道,“凌某想让冯松来见见冯愉义。”

  花一棠:“冯松不肯说出暗塾背后的人?”

  凌芝颜:“其实他背后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,但——上面的意思是,冯氏文门牵涉极广,若一时不慎,定会造成朝野动荡,必须有铁证。”

  “上面是指——大理寺?”

  凌芝颜掏出了那块黑色铁牌,推到了二人眼前。

  铁牌猛一看去很不起眼,上面没有任何字和图案,躺在阳光之下,表面泛起星辰般的细碎芒光。

  “昆仑玄铁所制,价值万金。”花一棠眯眼,“这是什么?”

  原来花一棠也未曾见过,林随安平衡了。

  “此牌乃圣人亲赐,其余的我不能说。”凌芝颜道。

  花一棠眯眼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 “冯氏大罪,冯愉义难逃株连,但若要冯松开口,我要保冯愉义一命。所以,冯愉义该死,又不能死。”

  哦豁!

  林随安听明白了,凌芝颜意思是,他要以冯愉义的性命交换冯松的口供,怕花一棠不同意,所以拿出铁牌,暗示花一棠不要因为私仇误了大事。

  花一棠咬紧牙帮,“你觉得我救冯愉义是为了什么?”

  凌芝颜沉默片刻:“斩草除根。”

  “啖狗屎!”花一棠跳起身,狠狠踢了一下石凳,疼得呲牙裂嘴,单脚跳着指着凌芝颜大叫,“凌芝颜,你给我等着!林随安,咱们走!”

  嗷嗷叫完,瘸着一只脚嗖嗖冲了出去。

 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,凌芝颜垂眼,拱手施礼。

  唉。

  林随安心中暗暗摇头,提着千净走出园子,叫上靳若,不紧不慢跟上了花一棠。

  花一棠气得不清,连飞起的衣袂都呈现出火冒三丈的造型,一路气呼呼出了府衙,木夏未卜先知般备好马车候在门外,三人上了车,靳若见到车内点心大喜,吃得满嘴掉渣,林随安抱着千净坐在花一棠对面,观赏某纨绔气呼呼的包子脸。

  花一棠呼呼啦啦狂摇折扇,长长吸气、吐气、再吸气、再吐气。

  这人生气的时候好像一只河豚。

  林随安想着,不禁有些好笑,“他是故意的,你听不出来?”

  “我又不傻!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!”花一棠扇风吹得鬓角发丝乱飞,“他就是故意气我走!”

  林随安:“哦?”

  “他肯定又查到了什么,担心花氏身份敏感,让我及早抽身!”

  “原来你知道啊,那你气什么?”

  “他有话就不能直说吗?!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气死人的法子吗?朋友之间就不能坦诚以待吗?!”

  “原来你当凌芝颜是朋友啊。”

  “谁跟他是朋友!我不认识他!”

  靳若两个腮帮子塞得像只仓鼠,“多大点事儿,娘了吧唧的,像个深闺怨妇。”

  “怨妇怎么了,怨妇也是有脾气的!”

  林随安喷了。

 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,木夏敲了敲车门,“四郎,车外柳管事说有要事请见。”

  暴躁炸毛的花一棠瞬时神色一肃,用扇子唰唰唰拂过衣襟、袖口、衣袂,整理仪容,摆了个高深莫测的造型,“请。”

  那换脸的速度和表情控制能力,真真儿令人叹为观止。

  靳若:“咳咳咳咳咳!”

  林随安捏住腮帮子,强忍笑意。

  柳管事在马车外恭敬施礼。林随安记得这个人,是花氏十三管事之一,负责西南城区,寻米行位置的时候提供了不少线索。

  “见过四郎。”

  “柳管事不必多礼,是什么事?”

  “今日收铺时,发现一处铺子,颇为怪异,特来请四郎前去看看。”

  “铺子在何处?”

  “晓风坊。”

  “去看看。”

  马车继续前行,花一棠扇柄敲着手掌,神游天外,脑袋随着车身震动晃来晃去,又变成了个车载不倒翁。

  林随安也在思考,但实在记不起晓风坊在什么位置。

  “也在西南城区十二坊之内,是冯氏的地盘,”靳若悄声道,“花氏太可怕了,冯氏才刚倒台,竟然就去收冯氏的铺子了。”

  “冯氏的铺子不都被封了吗?”

  “封的都是造册在案的,还有许多黑户和归属不明的小铺子,府衙才懒得管呢。”

  林随安砸吧了一下嘴巴:这个效率的确很可怕,但她一直和花一棠待在一起,并未听到花一棠做出收地盘的指示,那么,最大的可能就是花氏原本的运作系统就是这般高效率。

  “花氏家主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林随安问。

  靳若:“现任花氏家主是花一棠的大哥,叫花一桓,是唯一能管住花一棠的人。”

  林随安倒吸凉气:“那岂不是——”

  靳若:“很恐怖!”

  柳管事说的铺子位于晓风坊河满子街三百四十六号,是一家果子行,十分不起眼,花氏处理的非常低调,从铺子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,林随安、花一棠和靳若从后门入铺,铺子掌柜和伙计跪在柜台下,吓得全身发抖,嘴里一直嘟囔着“我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知道”的话。

  柳管事引着二人去了铺子的偏宅,里面有一处小门,门口守着几个花氏的伙计,见到花一棠,齐齐施礼退出。

  柳管事小心推开门,一大团黄色的纸钱劈头盖脸飞了出来,花一棠嗷一声,林随安抡起千净一荡,纸钱散落,露出了屋内的真容。

  竟是一间灵堂,白幔高悬,烛光摇曳,香烟弥漫,灵堂里没有窗,面积很小,只能容两个人站身,逼仄的空间里放了一面宽大的木案,密密麻麻供奉了上百张牌位,黑色底面,白色的字迹在烛火中闪动跳跃,万分渗人。

  莫说花一棠,林随安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花一棠探出脑袋尖看了一眼,怔了一下,又看了一眼,神色微变,也顾不得害怕了,径直冲进去抓起一个牌位,瞧了一眼,又抓起一个,接连看了五六个牌位,眸光沉了下去。

  牌位上的字很是奇怪,并不是人名,而是诸如“重烟,玄奉十二年四月初八,年十一”、“红妆坊,玄奉元年五月初六,年十岁”、“翠月坊,玄奉二年八月二十,年九岁”等等。

  林随安:“……”

  扬都坊名?时间?年龄?什么鬼?!

  花一棠吸了口气,尽量平复声音,“回府衙。”

  当林随安和花一棠扛着两大包牌位风风火火回到府衙的时候,恰好遇到回府的凌芝颜,明庶和明风架着一个人,遮得严严实实,但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,是冯松。

  凌芝颜的表情很精彩,震惊中透着疑惑,疑惑中参杂着欣喜,欣喜中又带着点气恼,花一棠的反应直接多了,一阵风似得从凌芝颜身边刮了过去,“凌六郎,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账!”

  “花一棠你——”凌芝颜的声音被远远甩到了身后,花一棠熟门熟路穿门过廊,径直到了案牍堂。

  案牍堂里,几名书佐正在例行工作,见到花一棠,皆是一头雾水,别说他们了,林随安也是不明所以。

  “来帮忙!”花一棠解开包袱,摊了一地的牌位,书佐们齐刷刷退后半步,花一棠掏出一袋金叶子扔给他们,“按年份排列。”

  书佐们顿时大喜,立即行动起来,不消片刻就将所有牌位排得整整齐齐,束手旁立,等候调遣。

  花一棠抓过纸笔,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一大串以“天地玄黄,甲乙丙丁”形成不同排列组合的代码,“将这些编号的卷宗全部拿过来!”

  书佐们面面相觑:“回花四郎,这案牍堂的卷宗数量众多,摆放位置又十分凌乱,我们实在是不熟。”

  花一棠皱眉:“祁元笙不在吗?”

  “他好几天没睡,刚回家了。”

  “抓回来!”

  一个书佐提着袍子跑了出去,没过一会儿,还真把祁元笙揪回来了,祁元笙发髻都乱了,挂着黑眼圈,两眼布满血丝,困得脚步都有些踉跄,见到满地牌位,顿时吓醒了。

  “这、这是作甚?!”

  花一棠把写满卷宗编号的纸甩给他,“找到这些卷宗。”

  祁元笙眸光震动,定定看了花一棠一眼,垂首抱拳,转身钻入层层书架之中,几位书佐一看气氛不对,也忙跟在祁元笙身后帮忙,很快,便依次运出案卷卷宗。

  林随安站在花一棠身边,看着他展开一卷又一卷,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出卷宗上的记录。

  “玄启十二年三月初三,黄氏夫妇报官,幼女黄氏桃英于清歌坊走失,年八岁。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,结案。”

  “玄奉元年六月十四,李氏报官,三女李丹于重烟坊走失,年七岁。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,结案。”

  “玄奉元年元月初三,齐氏父子报官,幼女齐媛于市集走失,年八岁,不良人遍寻一月不得,结案。”

  “玄奉二年九月初五,田氏报案,幼女田小妹于南春坊走失,年十岁,官府着不良人寻一月不得踪迹,结案。”

  “玄奉元年四月廿三……幼女走失,年十一……”

  “玄启十三年九月初三……幼女走失,年九岁……”

  “玄奉三年七月初九……年十岁……”

  “玄启十二年十月初十……年十岁……”

  “玄奉四年五月三十……年十二……”

  林随安看着花一棠将那一卷一卷的卷宗放在了一面一面的牌位前方,一一对应,一个、两个、五个、十个……足足一百七十六个……甚至还有更多的牌位并没有对应的卷宗……

  她豁然明白了。

 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恸,交缠着涌入了五脏六腑,心脏如被烈火焚烧,身体如坠无底冰窖,冰火两重天的撕扯令她禁不住发起抖来,眼底逼出了滚烫的湿意。

  窗外阳光灼目,将牌位的影子拉得很长,密密麻麻落在卷宗上,是冷森的墓碑,更是埋藏多年的罪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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